孙克贤一辈子尖脸高鼻,现在脸肿成了罗汉,两眼一条缝,鼻子也平了。他见儿媳妇真把面拿出来,背着儿子要给他搅面汤,他用手抓住面口袋的口子。三个孙儿孙女都不出门了,以为马上能喝上面汤,儿媳轰他们:“面汤是给你爷喝的。看你爷肿得,一手指捺下去,到下午还见个坑在那脸上呢。”
孙儿孙女们懂事地都站起来,躲出去,叫他们爷爷心安神定地喝汤。
孙克贤笑笑说:“别搅汤了。我喝不下。”
儿媳说:“还玉下地去了。”
孙克贤脖子一梗:“我怕他个龟孙!我是真喝不下。就想喝碗酸汤。”
儿媳为难地在厨房里打转,酸红薯叶早掏完了。儿媳又转到村里,转到街上,回到家手里拿着用头巾兜的白土,告诉公公,好多人家都说这东西烙饼吃着不赖。孙克贤的儿媳把白土和上水,揉了揉,揉不熟,她叫小儿子回来给她摔。小儿子前几年还玩尿泥,把白土摔得又韧又光。她学着村里人把白土捍开,捍成一张饼,放在锅上烙。幸亏还玉落后,她家的大铁锅才没献出去炼钢,不然也得象其他人家一样另置新的。食堂在去年底散伙,她家也去哄抢伙房的厨具,但什幺也没抢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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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个寡妇六(8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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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把锅在灶上慢慢转,这白土的烙饼也看不出生熟,也闻不出焦没焦。孙克贤在窑洞里问:“做啥呢?恁香!”
“还不知做熟做不熟。”儿媳答道。
“香了就熟了。四二年我吃过那东西。”
“咋不黄呢?”
“它不是面,黄啥?”
等第一张饼烙出来,三个孩子都回来了,无光了多日的眼睛全滋润起来。孙怀玉这时从地里回来,带回一把锅盔草。草才冒头,已叫村里人吃光了。他看看孩子们,又看看锅里白得可怕的烙饼,问他媳妇:"咱敢吃这不?"
"敢吃!"他爹在窑洞里面答他。
媳妇说:"都吃哩。就这一点还是跟人借的,明天我去弄了,还得还人哩。"
她一边说一边就来提溜锅里的饼。刚把饼拎起来,她“哎呀”叫了一声,饼落在了地上。孙怀玉看她甩着手,呲牙咧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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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手叫它烧了。比炭还烫!"媳妇说。
孙怀玉把她媳妇的手一下捺在水缸里。等拔出手来,手指上两个琉璃大泡。媳妇苦脸笑道:"忘了!他们告诉我,这土是做啥耐火砖的,可吸热,不敢用手抓!"
这天午饭一家人围坐在一块,吃着白土烙饼。白土里有盐碱,烙熟后香喷喷的,孩子们吃了一块还想吃第二块。还玉媳妇不叫他们吃了,说看明天屙出屙不出再吃。她见孙克贤抖得厉害的手伸向下一块饼,吞吐着说:“敢吃那幺多呀,爹?”
他不理她,只管撕下饼往嘴里填,吞咽的声音很大。吃完第二块饼他说:“这东西吃着是不赖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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