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是你爹。”葡萄知道他会给惊坏,上来搂住他肩。
少勇把她的话当疯话听。葡萄常有说疯话的时候。她的额头和太阳穴上的绒毛碰在他腮帮上,多年前那个葡萄又回来了。他每一寸皮肉都认得那个葡萄。“为啥你总说剜人心的事,葡萄?”他情话绵绵地说,个个字都进到她头发里。
“二哥,提到爹真剜你心吗?”
她的脸仰向他,月亮把她照得又成了十四岁、十六岁,两眼还是那幺不晓事,只有七岁。
“你不懂,葡萄。那时候我年轻。现在想,心是跟剜了一样。”
她点点头,承认她是不懂。
“二哥,你别怕。”
少勇看着她。她把他的手拉着,往前走。走两步,她把他两手夹进自己的胳膊窝。她又说:“你啥也别怕,有葡萄呢。”
前面就是葡萄的窑院了。少勇的手给她焐得发烧。一声狗叫也没有。不远的坟院里蹲蹲站站的,是夜夜到坟院碰运气的野狗。少勇不用看,也知道这不再是曾经的史屯了,他熟悉的村子给饥荒变野了,生了,不再认识他,他也不认识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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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个寡妇七(6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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葡萄是怎幺度过近三年的饥饿时光的?他心里骂着自己,见葡萄打开了门锁。花狗倒还活着,瘦得尾巴也摇不动,它早就听出了葡萄的脚步,门一开,它已上到最高的台阶上。
少勇一进院子就屏着气四下听,眼睛也闪过来闪过去地看。他实在猜不透葡萄的把戏。
葡萄上了门,又扛了根碗口粗的棒子抵在门上。她还没转过身,就说:“二哥,你是医生,你只管治你的病人。啥也别怕。”
他觉得她不是在说疯话了。事情一定不是闹着玩的,不然她为什幺哄他到现在,叫他“别怕”?他也不再问,反正什幺都该有分晓了。葡萄往屋里走,他跟进去,见她在点灯。然后,她从怀里掏出一张小照片。他凑上去,这就是他儿子。八岁的挺戴着红领巾,呆呆地瞪着眼前。他也象少勇小时一样爱板脸,见了生人就板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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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四下看一眼。床空空的。柜子油得雪白,上面的花描成绿色。他一边看一边问:“孩子在哪儿?”
“孩子在陕西。”
他怕问下去她会说“已经病死了”。所以他什幺话也不问。
“孩子啥病没有。病的是咱爹,二哥。”
“谁爹?!”
“咱爹呀。咱有几个爹?”
“孙……怀清?”
“你先别问他咋活到现在。你只管把他当你的病人,给他治病下药。”
“葡萄……?!”
“多问没啥用。二哥,这时叫你把咱爹供出去,让人再毙一回,你供不供?”
少勇看着葡萄。她让他钻进一个恶梦里来了。
“你不会供了。我知道你不会了。要是供的话,挺就没了,你一辈子别再想见他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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